第12章 做旧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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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此刻的脸上和眼神当中,只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意味,既冷酷又热烈。
近乎神,就像一尊俯瞰人间的至高神灵。也近乎于一头在远古肆意游荡荒原、拥有无限自由的野兽。
既然你们骨头这么硬。
不如都宰了吧。
下次做客蛮荒,就把你们的脑袋都串成一线,高悬于战场上空。告诉健忘的蛮荒天下,去浩然做客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我要将你们的头颅跟所有新王座的脑袋放在一起,最终筑起一座高高的京观,那将会是蛮荒天下一座崭新的托月山。
清晰感受到陈平安的武学高度,作为唯二出阵的妖族,慕容树芝明显已经有了恐惧和悔意,纯粹武夫一旦心生退意,好似涨潮的拳意就要潮落了,他默默停下了脚步。
陈平安这家伙,当年不是最多山巅境吗?为何会有传说中神到一层的气象?!一回到家乡浩然,就接连破了止境两重天大关隘?
本以为大伙儿都是山巅境武夫,上了生死擂台,再与陈平安订立一条不能用剑术、仙法的规矩,自己凭那招杀手锏,万一得手?不敢奢求一命换一命,以死换伤,耽误这位隐官的大道前程,例如元婴境闭关时、或是由玉璞跻身仙人之时多出些心魔作祟、道心瑕疵的意外……也算不亏,绝对不算什么赔本买卖了,至少临死之时,自己心里是痛快的。
这位妖族远游境武夫见机不妙,立即改口道:“隐官,我刚才报的只是化名,至于真名,可以晚些再说。”
陈平安从傅舷那边收回视线,转头望向这位山巅境,点点头,“好的,真名可以晚些再说。”
下一刻,慕容树芝便眼前一花,再下一刻,便觉得高台景象出现了倾斜,最终所有视线归于漆黑一片。
在玉梳它们眼中,就是陈平安欺身而近,高高举起手臂,一巴掌便拍掉了慕容树芝的脑袋,脑袋瞬间离开脖子,很快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。
他们开始担忧傅舷的结局了。
事实上,被关押了这么多年,或多或少有了些感情,由于大骊朝廷不知为何,始终没有刻意约束它们的心声言语,所以不少修士都相互间互通有无,反正都是个死,还不如趁此机会,摒弃门户之见,潜心修道好了,能够看见更高一境的大道风光,更高一层的天地面貌,能够被道友、旁人和狱友们道贺几句,多少是个苦中作乐的念想。
陈平安来到步履维艰、身形摇摇晃晃的傅舷眼前,又是一抬手,女修下意识闭上眼睛,也浑然不觉自己早已满脸泪水。
等了片刻,再睁开眼,傅舷茫然望向那个年轻隐官,她好像疑惑不解,生死一线间,你为何手下留情?
陈平安问道:“册子上边没有记录你跟玉符宫的渊源,你是开山祖师言师的不记名弟子?”
傅舷眼神蓦然炙热起来。只是下一刻,她便如坠冰窟,自己为何动用不了那件宗门重宝?
站在石碑那边的捻芯只得开口提醒道:“傅舷,低头瞧瞧,已经被打穿胸口了,大炼之物既然不在身上,如何能够驾驭它来一场跟隐官大人的玉石俱焚。”
捻芯已经了然,傅舷这些年间假装一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作态,就是为了等崔瀺的现身,或是今天陈平安的面对面?
陈平安抬起手,竟是一颗金色的心脏,它就像一只符箓袋子,好奇问道:“是周密的阴险手段,还是你自己的奇思妙想?”
傅舷低头一看,果然自己心口处出现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,但是不知为何,她并无任何疼痛觉知。
陈平安解释说道:“一来出拳太快,再者我刚刚获悉你的真实身份,就用上了一点旁门手段,稍等片刻,你会心疼的。”
傅舷大概也是个脑子有病的,竟然还有闲情逸致,她伸出一根手指,戳入心口处,晃了晃,并无任何异样,完全无法确定隐官的旁门手段是什么道统脉络,要知道她在蛮荒宗门里边,可是著名的“书柜”,玉符宫所有藏书都被她看遍了的。只是师尊怜惜她的资质,让她必须藏拙,反复与她叮嘱一句神物自晦否则便是自辱的大道理。
陈平安将金色心脏递还给她,笑问道:“里边藏着多少张符箓?几万,几十万?真能当面杀仙人、伤飞升?”
傅舷将那心脏放回原位,她刚想要夸耀几句自己的手段,刹那之间,捧住心口,跌倒在地,疼得满地打滚起来。
捻芯说道:“老样子,隐官别信她。”
傅舷神魂剧颤,蜷缩在一起,听见捻芯的冷嘲热讽,她痛苦呻吟不已,想要骂那刽子手婆娘几句,却是徒劳了。
“问你话呢,跟玉符宫是什么关系。怜惜蛮荒人才,是你师尊或是周密的分内事,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当隐官的。”
陈平安一脚先踩中傅舷的脑袋,再抬脚落脚,将傅舷的一整条胳膊从肩头处当场“斩断”。
傅舷颤声道:“我是玉符宫亲传弟子,蛮荒天干一脉之一,符箓修士秋云的师姐,但是我们两个加入玉符宫都不足百年光阴。”
陈平安绕路,再一脚踩断傅舷的另外那条胳膊,视线偏移些许,好像开始盯着她的脚踝处……傅舷立即忙不迭说道:“将心脏炼制为一座装满符箓的‘藏书楼’,是我自己的想法,当年师尊觉得可行,给了些建议,防止意外,还送出他老人家四张亲笔写就的‘门神符’,之后我便用了整整一甲子,绘制了十二万张符箓,不同的境界不同的落笔,品秩有优劣,此外还有玉符宫赐下的十几张大符,也被我炼了,作为书楼的大阵中枢。下山之前,师尊颇为高兴,说此举可伤飞升,足可自保了。”
陈平安先踩断她的一只脚踝,再说道:“自己续上。”
与此同时,陈平安报了十几个妖族修士的名字,一脸疑惑问道:“一个个愣着做什么?你们都是名声在外的大宗高徒,赶紧把各自祖师堂传授的道诀都抄写出来,写完了,我确定有无藏私或是故意错漏,好送你们上路。”
傅舷的肩头小腿、与被打断的手脚之间,出现了无数条金色丝线,她的鲜血也是泛起一种神异的淡金色。
果然验证了猜测,陈平安问道:“傅舷,你的鲜血是天生的符泉?”
傅舷点点头,说道:“师尊却是从来不肯让我放血炼制‘符墨’,只是让我好好修行,以后争取超过他的符箓境界,与浩然夺回‘符箓’二字。将来有机会的话,说不定可以再去一趟青冥,与师尊的一位故人显摆显摆,只是那位故人是谁,师尊没有说对方的道号。”
陈平安揉了揉眉心,看得出来,傅舷的师尊,既是当之无愧的蛮荒符箓第一人,也算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学道人。
这位玉符宫的开山祖师,道号“云深”,真名言师。
上次陈平安跟老观主做买卖,其中有个都双方谈好买卖了再临时开价的“添头”,就是让陈平安将来走走蛮荒,帮忙走趟玉符宫,说是“剑斩言师,助他蜕解。”
老观主当时口气随意,说得就像让一个稚童跑出去街上买瓶酱油醋带回家一般的轻巧简单。
唯一的好处,是没有限定日期。
陈平安只是奇怪一事,周密为何不干脆一并吃了言师,将蛮荒符箓一道的气运也集中于自己一身?
好像猜中了隐官的心思,傅舷小心翼翼说道:“周密十分推崇我们师尊的博学多才,经常秘密造访玉符宫,从来不聊天下形势,只是聚在一起讨论些……在我看来毫无用处的学问。”
哪怕明知这么说就是一种对隐官的挑衅,极有可能因此再受罪,躺在血泊中的傅舷,她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的师尊说几句……家乡天下全然不知的好话。
陈平安不置可否,来到一张“书案”旁边,那位正在奋笔急飞的玉璞境妖族也不敢抬头,只是问道:“隐官大人,不是故意骗我们,周密当真被你们干死了?那绶臣呢,竟敢有脸跟你齐名,隐官就没有随手做掉他?”
陈平安双手笼袖,低头看着那一手娟秀笔迹,还挺像样,便说道:“仰止他们这拨旧王座之后,大剑仙绶臣已经算是新王座里边的老人了,你当是什么菜帮子可以随便掰断的?”
那位妖族使劲点头道:“南绶臣北隐官,绶臣这厮绝非浪得虚名,也对,他若是弱了,也显不出隐官的厉害。”
陈平安看着那篇道诀,问道:“杀绶臣靠你一张嘴啊?在我们浩然天下苦读圣贤书,偷偷练就了言出法随的本事?教教我?”
妖族顿时笑容尴尬,下笔如飞,愈发有如神助,不忘补救一句,“隐官大人说笑了,我确实看了些浩然书籍,参加科举考个状元是有把握的,口含天宪的圣人神通,这辈子却是不敢奢望。”
陈平安问道:“我若是去蛮荒,夺了斐然的共主位置,服不服众?”
那位担任过一座军帐副帅的年轻玉璞境,立即放下笔,抬头说道:“服众,必须服众啊,我第一个赞同,愿意为隐官大人效命出死力,带队杀向托月山……对了,隐官,那位蛮荒共主是谁、叫甚名甚来着?”
陈平安说道:“剑修斐然,旧王座切韵的师弟。”
玉璞境妖族叹了口气,痛心疾首道:“时无英雄竖子成名,我们蛮荒如此不济事了吗,竟然让这种阿猫阿狗当了天下共主。”
陈平安说道:“这鬊鸟在剑气长城的战场,鬼鬼祟祟捡漏,差点做掉我。”
那妖族立即变了口风,“果真如此,该他共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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